不忍離去的雄鷹

看板Eagles作者dirfox (徐總加油 !)時間21年前 (2003/05/17 15:01)推噓3(3推 0噓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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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宋汝萍　攝影：莊平七年前第一次見到李瑞麟老師，我就知道他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臉上雖然笑意盎然，但是緊抿的雙唇、堅定的眼神，充分顯示出他的倔強與執著。七年後的現在，雖然他半邊的臉塌了，身體瘦弱得要靠氧氣來維持，但是，我依然在他眼中看到多年前同樣的一股堅強生命力，就像永遠不肯屈服、降落地面的老鷹一樣，雖然滿身的傷痕累累，但是還要維持老鷹的不羈神情。賭，職棒的癌七十九年三月十七號，中華職棒開打，也開啟了職棒多年的風光歲月，造就出許多知名的職棒選手，打出多場傳誦一時的精彩戰役，但是所有的豐功偉業都抵不過涉賭事件的重創。如果說鼻咽癌害苦了李瑞麟，涉賭事件就是中華職棒的鼻咽癌，而且，這場絕症徹底摧毀了所有愛棒球人士的心。職棒四年時報鷹隊加入中華職棒的行列後，就開始了我逐職棒場次而居的吉普賽歲月，由於這批剛剛加入職棒的大男孩們年輕、活潑，加上可塑性高，很快的就掀起一股「時報鷹熱潮」，小女孩們追逐偶像的程度幾近瘋狂，再加上李瑞麟教練特殊嚴格的帶隊方式，當時，我確實以為，自己將會有幸參與中華職棒史上第一支明星職棒隊的誕生。因為，鷹隊曾經如此接近過職棒總冠軍；因為，鷹隊有過意氣風發、縱橫群雄的氣概。但是殘酷的一個「賭」字，毀滅了球員的夢想，也扼殺了球迷的希望。一語成讖很難用簡單的一句話來形容這幾年對職棒的激動與不捨，雖然已經過去好多年，雖然球員已經風輕雲散各走各的路，就算是偶爾經過棒球場也沒有特別的感覺，但是，沒想到多年後到了韓國出差，竟然在沒有預期心理下興奮的和棒球場大呼小叫的合照，在零下的冰冷氣溫下，在異國異地的陌生環境中，我才突然發現，雖然心已冷，可是絕對沒有死，只要時候到了，已經塵封的那些點點滴滴又會像洩洪一樣頃巢而出，淹沒所有的理性。這幾年，跟球員的聯絡淡了，但是跟李老師的聯絡始終不曾斷過，一方面是因為關心他的身體，一方面是因為師母的關係。在師母的身上，你可以完完全全看到、懂得、了解到，什麼叫做相伴一生的「牽手」。師母的愛就像一張網子，綿綿密密的罩住李瑞麟這隻不服輸的老鷹，罩住老鷹翅膀下面的徒子徒孫。只要到內埔李家走一遭，肚子絕對是飽飽的，手上絕對是滿滿的，心裡也會是實實的，沒有一次例外。就連李老師已經病魔纏身，師母還是一樣熱情待客，李老師也一樣在表面上維持他永不屈服的堅毅面，旁觀的我反而難以克制的哭了，因為我心痛，我害怕，我不能想像，為什麼上天要跟這麼有自信、這麼認真、這麼堅持於棒球的李瑞麟開這種大玩笑。過去李老師常常說：「我這輩子得了球癌，永遠不會好了。」誰知道老天爺真的讓他一語成讖，只是這個結果讓太多人難以相信，也太諷刺、太不可思議。鐵漢外表下的溫柔心跟李老師相處的這幾年，學到的東西很多，不懂的東西更多。大部分的人對李瑞麟的印象都是「鐵血教練」、「嚴師」、「不打不成器」型的老派教練，不過越接近李老師，越會發現他不可思議的一面，尤其在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應對時，李老師不經意流露出的貼心與人情味往往叫人雖以忘懷。雖然許多事情已經不復記憶，不過讓我印象深刻的事倒是不少，記得有一次鷹隊慘遭對手逆轉，全場球迷的情緒激動、群怨沸騰，當我跟敗戰投手卓琨原一起走回休息區時，看台上竟然有球迷丟東西下來，而且瞬間就從我的臉龐擦過，可以說是驚險萬分，頓時我突然怒氣橫生，馬上就要衝口而出破口大罵，結果李教練一個箭步衝過來把我抓住，同時對看台上的觀眾大聲說：「對不起，大家多包涵！不要動氣，保持風度！」當時我幾乎愣住了，一向最不能忍受輸球的李瑞麟竟然會低聲下氣的跟球迷道歉，為的竟然是怕我跟球迷起衝突！事後自己是怎麼回到記者席已經沒有印象，但是當時李教練球場上當機立斷的那一番話卻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涉賭事件爆發後，鷹隊球員分崩離析全體被三振出局，最後一次回到辦公室正式宣布解散時，我冒著遭大家白眼跟冷落的危險，帶了礦泉水、茶、飲料前往球隊辦公室探視大家，親手為每一位球員倒最後一杯飲料，在低迷與羞愧的氣氛籠罩下，每位球員接過飲料後都只是默默的喝著，突然在沈默中發出一聲大喝：「你們還有沒有一點良心啊？別人這樣為你們著想，連一聲謝都不會說嗎？」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在如此尷尬的時刻，太家的心情都備受煎熬的當兒，李瑞麟教練竟然還會顧慮旁人的心情，除了球員不好受之外，我不相信李瑞麟的心裡會好過！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這種一手拉拔到成熟，卻又要眼睜睜無可奈何的親眼看他毀壞崩潰的煎熬，絕對不是旁人可以想像忍受的！身雖離去，心永沈醉從李老師生病到病況轉劇，期間我一直避免去探望他，也不打電話過去詢問，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與鼓勵已經不是李老師需要的，他已經事先做好了一切準備，因為他說「這一天每一個人都會碰到，我只是比大家早一點而已」，「老鷹振翅向西飛，五里一徘徊，我身雖離去，我心永沈醉，謝謝大家，祝福大家」，「請大家別為我含淚相送，我擁有大家溫暖的關懷，也帶著世間情，人間愛，含笑而去」，這些讓人看了為之動容的心聲，竟然是纏綿病塌的李老師最後的告別！我不懂，是什麼樣的心情與胸襟，能夠寫出這些深刻而無悔的話語？人說，「久病床前無孝子」，病中的李老師家裡反而更熱鬧了，除了親友持續的關心外，各大小媒體疲勞轟炸式的探問電話和要求出回憶錄的邀約不斷，師母除了要全心全力照顧老師外，還要分神應付接踵而來的垂詢電話，這些平白無故冒出來的「親友」，恐怕才是最讓師母疲憊的吧！師母說，情人節那天還有記者打電話來問：「請問妳和李瑞麟教練今年的情人節是怎麼過的呢？」情人節？現在的李老師能過任何一個節就是賺到一個節，情人節對他還具有任何意義嗎？過去忙於球隊事務時，把自己全心投注在球場上的李瑞麟就已經不過情人節了，現在就算想過，恐怕也萬萬沒法子過。師母平靜的說，「我希望大家都能給我一個安靜的空間，讓我好好的照顧老師，現在他終於可以全心全意的完全屬於我了，我也可以全心全意的完全照顧他。」聽到這種話，是無奈，更是心酸，夫妻相守為的就是白頭偕老，而今師母的期待與奢求竟然只是平靜的度過每一天，怎不讓人感到唏噓？肉體與病魔的對抗李老師沒有半個親生兒子，女兒倒是有三個，佳樺、佳蕊跟佳潔都已經長大，對於李老師的身體情況她們也已經有心理準備，大女兒佳樺美和護專畢業後，可能要赴美深造，佳蕊與佳潔還在唸書，不過經過這麼久的煎熬與掙扎，現實的無奈已經讓她們默默承受妥協了，對於這個半生幾乎都沒有待在家中的父親，除了尊敬，她們更是衷心的喜愛，球場上的李瑞麟再風光再厲害，球場下的李瑞麟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爸爸，一個連掃地都掃不好的爸爸，一個總是笑嘻嘻，帶著大家一起吃吃喝喝東玩西玩的爸爸。佳潔說：「爸爸現在睡覺都一定要握媽媽的手才能睡著。」只是如果李老師有一天不在了，師母又該握誰的手入睡呢？屏東內埔的家中，一切如常，客廳的一角靜靜安置一座小小的佛堂，每天二十四小時不停的播放著誦經之聲，不知道天上的神佛會不會感到不耐煩？經過九年的奮鬥與對抗，在這場肉體與病魔的拉鋸對抗中，李瑞麟還是略遜一籌，即使他的意志再堅強、求生慾望再旺盛，癌症還是無情地緊緊啃噬著他殘餘的生命之火，屋子前院堆放的兩個大塑膠袋，裡面滿滿的都是時報鷹隊的T恤，師母說：「我不要送毛巾，我要送給每一個人一件時報鷹的T恤，上面都有李老師的簽名，給大家做個紀念。」永不退縮的熱情與堅持雖然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就緒，最壞的結果也都預先做了打算，但是沒有人希望用得到這些「準備」，沒有人願意承受這種心情。對於李老師來說，他無怨無悔，坦然迎接該來的，勇敢面對要承受的，但是對於周遭還眷戀他的人來說，每一天每一日，都是一個希望，也都是一個未知的日子，大家只有在心裡默默祝禱，如果那一天真的來臨，我們都能無懼無怨，以最平靜安詳的心情，好好護送李老師的最後一程。　　即使在病中，李瑞麟還是沒有忘記過去球場上的夥伴們，顫抖的雙唇、含糊不清的語音，卻傳達出極其清晰明確的想法：「請幫我跟所有新聞界的朋友問好！」老鷹即使要振翅遠行，也還是苦苦回顧、頻頻回首，忘不了翅膀下的人兒吧？「人身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既聞，此生不向今生度，更待何時度此生？」李瑞麟這輩子活夠了，也活的精彩，如果真的還有來生，希望李老師還是可以當棒球教練，再續前生緣，但是下回他的棒球世界裡沒有涉賭，也沒有癌症，有的只是對「棒球」那股永不退縮的熱情與堅持。　　李老師，我們答應你！絕不淚眼相送；我們也祝福你，不管你在哪裡，每一天都是平安喜樂，每一時一刻都是驕傲自得的，現在度過的每一天，對你都有無比的意義，而對所有熱愛過棒球的人兒，曾經為棒球瘋狂過、流過淚的人來說，都是值得紀念的，因為李瑞麟的這一生，為「執著」兩個字做了最好的詮釋。　　李老師，你是永遠的李老師，不變的李老師。一直到現在，腦中還是不斷浮現你在球場上指揮作戰的神情，不管是那堅毅的笑容，還是生氣時的怒罵聲，這些都歷歷在目彷如昨日，即使時光流逝，我們還是會記得，在那樣的歲月裡有過這樣的一個人，讓人看到了由衷感動。　　李老師，我堅持不跟你說再見，因為我們一定會再相見……。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192.192.154.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