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摘與短評〕《遲來的拳王》-〈我的凶狠像ꤠ…
〔文摘與短評〕《遲來的拳王》-〈我的凶狠像呼吸一樣自然〉。
資料轉引書籍: 《遲來的拳王》(原名《The Autobiography of George Foreman》)
原作:喬治.福爾曼(George Foreman)、喬爾.恩格(Joel Engel)。
翻譯:阮志良
出版社:大塊文化MARK系列01(繁體中文版)
出版日期:1999 年 5 月 。
轉引頁數及章節:頁124-139,第五章〈我的凶狠像呼吸一樣自然〉
轉引原則:
一.為尊重原翻譯者,於其譯文皆不改動,該節末另加按語補充之。
二.引文盡可能依照原書分句方式排列,除配合討論版版寬外略為
調整分句外,其餘標點斷句一以原書為準。
三.除案語下之補充文字外,皆為原書所具。
四、原書的西洋人名翻譯,和筆者慣用的略有不同,如只是英文母音在
華語的代音問題(如佛雷瑟、佛萊瑟(Joe Frazier)這樣的分別)
,為避免混淆,皆統一以《遲來的拳王》所用的中文譯名為準。
案:由於這篇文章是以轉引為主,筆者僅為附註性質,故當以阮志良先生
所用譯名為準。若為筆者自撰之文,當另作計較。(不好意思,筆者
的執念一向很深……)
(引文)
佟京在諾頓之戰前夕來找我,「我可以撮合你和阿里打一場,他說
「你有把握?」他說有。我自己打電話向阿里求證,「你要跟我打嗎?」我問。
「對。」
「你確定?」
「對。」雖說他承認,我卻似乎在他的聲音當中聽出一些猶疑。
接下來,佟京說,這場比賽他可以為我弄到五百萬美元。那是不得了的一大筆錢,
我想他沒想過。過去報酬最高的拳賽是一九七四年一月間,阿里和佛萊瑟的第二戰
──兩人平分五百萬。「你幹不幹?」他問。
「你馬上就這樣簽,」我說,「給喬治‧福爾曼五百萬美元,我就聽你的。」過幾
天他來回話,「阿里也要五百萬,」他說。
「行,給他,」我說,「他拿多少我都不管,我只要我的五百萬。」
我感覺如果少於此數,阿里就不肯打這場比賽──非為面子,而是他怕我。諾頓之
戰以後,我肯定他更害怕。佟京後來傳話說,支持阿里的回教徒不舒服,他們要我
別再說我要宰掉他。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我是當真的,而那令他們不舒服。他們以尊
重的語氣要求我冷靜下來:「你知道,就拳擊而言,阿里已經有點老了。拜託你。」
「好吧,」我說,「既然是出於宗教要求,我不說要宰掉他,我只說我要擊倒他好
了──很快擊倒他。」
案:佟‧京(Don King)算是世界上最有名的重量級「拳賽經紀人」(heavyweight
boxing promoter,這個詞組在英文中帶有「促成者」的意思,由,筆者在此僅以通
用的「拳賽經紀人」稱之。), 他手中促成的大比賽,包括福爾曼對阿里,「鐵拳」
(Iron)泰森對「破壞者」(Buster)道格拉斯(在日本舉行),還包括荷利菲德對
泰森的兩次對戰等等。(第一次對戰在1996年11月9日,泰森在第十一回合技術擊倒,
第二次對戰在1997年6月28日,泰森在第三回合因咬耳事件被判失格敗陣。第二次對戰
的海報設計也很有意思,係採用星際大戰第「五」集《帝國大反擊》的海報設計,全
由黑底金字構成,上書泰森和荷利菲德的大名,中間把「II」字特別放大。),他讓
重量級拳王變成了千萬、甚至是億萬富翁,許多拳手在重金之下,也紛紛透過他來促
成比賽,從他開始介入拳壇賽事以後,一場重量級拳賽的金額,就如同滾滾不絕的血
河一般,由涓涓細流匯成洶湧怒濤,一戰下來,勝者可八位數的美金不在是天方夜譚。
論者對他的評價也很極端,稱善者皆以為他是促成無數經典對決,以及拓展重量級拳賽
到付費電視的功臣,詬議者皆以為他是將拳擊手從「體育英雄」變成了「嗜財無賴」。
其人造勢和利用拳擊手「剩餘名聲」的功夫堪稱舉世無雙,阿里和福爾曼都在他的鼓動
下打了許多場「不能再打」的比賽。(阿里在生涯的晚年,在他的勸進下,打了許多場
復出挑戰賽,收入雖豐,但早已不復當年勇的阿里,常常被後生小輩狠狠修理,阿里今
日的腦部創傷,有「一部分」就是這時期所造成的。如阿里生涯的最後一戰是對Trevor
Berbick,在《Only in America: The Life and Crimes of Don King》這部電影中,
還可以看到賽後他對阿里感到抱歉,因為他不是有意將這位永遠的冠軍打得這麼慘。)
這個人在1997年以前的事蹟,各位可以參看傑克‧紐菲爾德(Jack Newfield)的傳記
《Only in America: The Life and Crimes of Don King》(這本書目前已經脫銷,原
作者有重訂增補版,書名也改成《The Life and Crimes of Don King: The Shame of
Boxing in America》,因為Don King的許多作為實在不夠格稱的上他標榜的「美國夢」
。),如果看不到原書的話,這部傳記也已經由HBO 拍成電影(採半紀錄片方式拍攝,裡
面用了很多當時比賽的實況。)國內的HBO也在二年前帶狀播過一次,由Ving Rhames扮演
佟京,演技突出而真實,尤其是佟京那招牌的頭髮(在灰白頭髮的左右兩側有極誇張的上
揚,就像是惡魔的兩支角),很遺憾的,這部片也沒有作三區的公開發行,只有在美版一
區才有,以下是這部片的簡要資料:
片名:《Don King:Only in America》
出品:HBO HOME VIDEO。
主要演員以及客串:Ving Rhames 、 Vondie Curtis-Hall 、 Jeremy Piven
Loretta Devine、Darius McCrary、Lou Rawls、Keith David
Bernie Mac 、Ron Leibman
導演: John Herzfeld
區碼:美版1區。
顯示比例:全銀幕
顯示方式:NTSC。
聲音:ENGLISH DOLBY DIGITAL(51),DOLBY STERO。
字幕:ENGLISH ONLY。
再見到阿里,是在拳擊記者的年度餐會上,我要在那個場合接受「年度最佳拳手獎」,以
及我的世界拳擊協會WBA拳王腰帶。阿里受邀致詞。到場之前,我告訴摩爾先生,我要以其
人之道還治阿里,對他耍個惡作劇。「我要扯掉他的外衣。」
我有一次與特雷爾不期而遇,這人就是那個因為不接受卡西爾斯.克萊改名阿里而出了名
的拳手。他說:「你修理那傢伙,但你一定要提防回教徒。」他並聲稱他們比拳的前幾天
,有人敲他旅館房門,他應門時,衝進一群戴領結的人,把房間裡所有不釘在地上的東西
拿起來,再把它們放下,然後一哄而散。「那是他們玩的把戲,他們行事怪異。」
我背靠檯子坐著,看阿里四下耍寶,衣著光鮮神氣活現,這些記者是他的最佳觀眾,他們喜
愛他,欣賞他。他口若懸河,妙語如珠,讓他們有寫不完的報導題材。我呢,只會噴聲吐氣,
講過的話值得引用的,可以堆在一個大頭針針頭上,還有空間放我的幽默感。
「現在,」阿里說,抬起那條WBA腰帶,「我要把這個頒給喬治,」然後他停一下。「嗯,
再想想,我還是把它留著。」我大步走過去領取腰帶時,大家笑聲未歇。我氣得牙癢癢,
回到位子坐下,等待機會消遣回去。下次開玩笑看我整他。過了一會兒,我悄悄溜到他後
面,捏住他昂貴夾克的兩邊,猛力往上一掀。
阿里暴跳如雷,一張臉扭曲成憤怒的面具,他抓住我,但沒有揮拳。我從小見慣一些傢伙
要是被這樣戲弄,會把你的頭打掉。「你這個基督徒!」他尖叫,「你『…』基督徒?他
是什麼意思──說我是美國人嗎?
我扳開他的手,我是笑著的,因為顯然沒人看見我掀他的衣服。「怎麼回事?」大家都在
問,「發生什麼事?」最後,三四個人把他拉開。他還是氣呼呼的,不斷罵髒話,按著又
抓起檯上的瓶子,作勢要擲過來。
阿里的反應讓我看透他,我早已知道他不喜歡我,但現在我看透了他的把戲。就像佛萊瑟
抗議我不應該叫他閉嘴,阿里扭住我──但不揮拳──讓我佔了優勢。而且,我開始不相
信他信教的虔誠。一個把髒話講得那麼順口又那麼獨具一格的人,是談不上敬畏上帝的,
至少不是以我所了解或想去了解的方式信神。
後來我還在想為什麼阿里脫口用「基督徒」罵我。我想起前一年與沙烏地阿拉伯代表們見
面,討論一個可能的支援沙國運動方案。
「你們那兒打獵打些什麼?」我曾問。透過翻譯,他們的回答是「基督徒」,他說,「我
們獵基督徒,」然後一陣哄笑。
所以,阿里或許就是這個意思:基督徒是野獸,所以「基督徒」是罵人的話。
這頗讓人洩氣,因為那時我正認真考慮要皈依回教,想看看它與我合不合。事實上,早在
一九六九年,一份由回教國家發行的《默罕默德傳道報》已經影響我,我戒吃豬肉。如果
我發現有人在我的廚房煎培根或火腿或豬排,我會把煎鍋廚具一股腦全部拋棄,重新買過
。
那些彬彬有神,衣著整潔,打著領結,循規蹈距的年輕人,散發出某種吸引力。我尚未完
全學樣,但在極度空虛中,我已漸漸要成為一名回教徒──直到見了阿里的失態才令我卻
步。我認為,一個宗教若不能把你變成更好的人,那它一點作用也沒有,而如果他表現的
是回教真貌,我可不想在我的錢中看見。
這當然沒有讓我不再尋找某些東西來填滿空虛。大約就在我著迷於電視影集《功夫》的時
期,看主角卡拉定(David Carradine)演一個和尚,身懷古老的佛教少林絕技,每一集
都在武打動作中隱含寶貴的哲理,深深打動我的心。這正是我所要的。不知在何處能學到
那個宗教,並變成與卡拉定表現的一樣睿智──一直到我看見他們夫妻倆帶著嬰兒接受電
視訪問,他太太當著鏡頭哺乳──算了,不學了。
阿里之戰,定一九七四年十月在薩伊的金夏沙市舉行。賽前,全美國及國外各大媒體都蜂
擁到加州利沃莫我的莊園來訪問。其中一個是我的老英雄吉姆‧布朗,他所屬的ABC電視
網將到非洲轉播這次拳賽。我帶他參觀了游泳池、馬匹、房子和客房。當攝影機停下來,
只有我倆獨處時,他說,「好傢伙,喬治,你真的把什麼都弄到手了,我有一天也要像你
這樣。」像我?吉姆.布朗要像我把一切都弄到手?
我嚇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是第三十二號球員,從我在電視上看到的第一場
足球賽,他就在場,見他殺開重圍,拖著五六個人一起達陣,我還不知道他是誰,但我已
決定連走路都要學他,肩膀像他一樣寬闊。當他脫下取下頭盔,我又巴不得有他那張臉,
在我心目中,吉姆‧布朗、洛伊‧羅傑斯、約翰‧韋恩和長槍俠丘克‧康諾斯都是偶像級
的人物。小時候,我會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是他們;現在,他們之之一卻說我成功了而他
沒有。這個世界反過來了。
我還在尋找答案。我帶了一本聖經去薩伊。這聖經是幾個月前我去那間教會,是聽說有很
多「漂亮的好女孩」去作禮拜。「好」是關鍵字眼──投懷送抱的漂亮女孩比比皆是;有
的甚至倒貼。當牧師問,「有誰是新來本教會,想要加入的?'」我為了表現得體,舉手
並走上聖壇。過後,牧師遞給我一本新福音,「給你,喬治,」他說,「如果你遇到了困
難,這就是你的力量。」我從未翻過它,但我帶著它去薩伊。不過,我又不好意思──覺
得就算要攀住宗教,也該攀住一個非洲宗教──因此藏著聖經不讓人看見。然而我又確定
它在我房間裡,是我的幸運符。我甚至偶而禱告:「神啊,幫我來一次擊倒。」但我猜,
神有別的打算。
我在薩伊過得槽透了,倒不是因為食物問題。我從職訓中心帶出來的廚師里昂斯(Tyree
Lyons),為了吃的找遍金夏沙(他後來染上一種怪病,手和眼睛都腫了起來),幾乎什
麼也沒找到。不過,沒有起司漢堡還不是最令我受不了的,我先是在一處舊的軍營落腳,
這兒有老鼠和蜥蜴橫行,小蟲子到處都是,四週還被鐵絲網蛇籠圍住,駐守和巡邏的士兵
荷槍實彈,卻常喝啤酒喝得醉醺醺。後來我在洲際飯店找到一間套房,因為擔心閒雜人闖
入騷擾我或亂翻東西,我雇了警衛二十四小時在房間外站崗。這顯然是阿里的國度,人們
愛他,而看我都帶著有色眼光──而且我走到哪裡都被瞪著看。絕大多數的人和他一樣迫
切,希望他贏回拳王頭銜。從他的觀點看,阿里說,因為他拒絕服兵役,所以喬治‧福爾
曼搶得了拳王頭銜;而我呢,只是個揮美國國旗的蠢蛋。
我察覺到,不管擂台上的結果如何,都是我輸。如果我擊倒他,毀掉一個傳奇人物,最多
得到人們心不甘情不願的敬意;而如果我敗,肯定會招來幸園災樂禍的嘲笑。
案:此書「幸」字似有挖改後出版的痕跡,僅以修改後為準。
抵達薩伊之後兩週,也就是比賽前五天,我的眼睛上方在練拳時破了一道傷口,是自己瘋
狂攻擊撞上夥伴抬起來抵擋的手肘所造成,血濺四處。「嘿!我受傷了,」我叫道。
「沒有,你沒有,」沙德勒說,「你很好。」可是我堅持:「全部停止,我受傷了。」
我起了疑慮,訓練師的工作就是要保護我。常見更輕微的刮傷導致比賽長期延誤,原因很
簡單,拳王賽就是要兩人都在最佳狀態下分個勝負。我不信任當地醫生,要沙德勒用OK繃
貼住傷口,期望飛到比利時或法國好好治療並重整旗鼓。但是薩伊總統莫布杜(Mobutu
Seko)和佟京談成贊助這次拳賽,為他的國家辦活動,怕我一去不回,不肯讓我在比賽
結束之前離境。我們得到一個月的延期,但還不夠讓我傷口痊癒並且再開始訓練,因為醫
生禁止我十天內流汗。不流汗,表示不能對練,也不能跑步了。
我像是故事裡構不到葡萄的狐狸,自我安慰反正我不需要練拳和跑步;擊倒阿里只不過是
個形式。他再怎麼叫囂,我還是認為他已經膽怯。我想起我打敗諾頓時,阿里眼中的懼意
。他用虛張聲勢來掩飾,但我是跟這種把戲一起長大的,隔著馬路就看得出來。我扯他外
衣時他不揮拳,就說明無必要進一步剖析他的心理。錯不了,他害怕。一天晚上,我在金
夏沙消遣時碰到他們幾個人,我又看到那害怕的眼神。
我還以為我們已經萬無一失。沙德勒來向我索取兩萬五千美元,要暗中打點裁判。我間原
因。「因為,」他說,「你習慣在對手要倒下的時候還上去打,老兄,我要確定他不會因
此取消你的資格。」我給了這筆錢,因為拳賽就是如此。不過,這場比賽的裁判克雷頓
(Zack Clayton)有沒有拿到這筆錢,我不知道。
我在賽前總是會口渴。這些年來,沙德勒都要我在過磅和上陣前不吃不喝。帶著飢餓和決
心去做該做的事。重量級並沒有超重問題,但我從未質疑這樣做有無道理。我有一次在過
磅之後,與席卜斯一起吃荷包蛋加土司的普通早點,好傢伙,他水一杯又一杯喝,一定是
不想贏了(他也有比賽)。我以為少喝水是沙德勒培養氣力的秘方,有如馬拉松選手臨開
賽才大吃高糖食物。又因為沙德勒以前曾為幾個重量級拳王服務過,我自忖他一定有些道
理。
「要喝你這杯水了嗎?」他賽前總是在更衣室這麼問。
「好呀,把它給我。」
「來,好好喝幾口。」
我就大口灌上兩口清涼的水。
「怎麼樣?」
「好極了。」
「來,再含上兩個冰塊。」
這就是全套例行公事。
近乎脫水的感覺,兩口水和幾個冰塊只夠稍稍解除,成為沙德勒要營造的整體情緒的一環
。我不只是嘴巴乾渴,他還用一句比一句惡毒的誼咒上緊我的發條,說著要怎樣怎樣把擂
台對角的「…」摧毀。等他放我出閘,我已變成一個怒氣衝天的惡魔。這樣做的成績:四
十場比賽四十場勝利,其中三十七次擊倒勝,絕大多數是在前幾回合。贏了幹嘛還問?
一九七四年十月三十日,清晨四點,我在更衣室等待命運。稍後我就將體會到阿里抵達時
歡迎他的土人戰鼓聲,和人群發出的「阿里!阿里!」吼聲。但這時我一點也不知道,我
心思還在別處。我要結束這場拳賽,拿到錢,回家。誰會在清晨四點比賽拳擊?」全是為
轉播,美國現在可不是清晨四點,而是電視黃金時段。衛星轉播的是現場實況,全世界的
焦點。
「你要喝水了嗎?」沙德勒問。我們已讓阿里在台上等得夠久了。
「好,」我說,一如以往。
我喝了一大口,但又幾乎全都吐回杯中。
「好傢伙,」我說,「味道怎麼像菜,這水是不是滲了藥?」
「和以前一樣的水!」他叫道。
「好罷,」我說,並把剩下的都喝了,味道實在和藥水沒兩樣。
舌頭上還帶著藥味,我在稀疏的喝采和此起彼落的噓聲中攀上擂台。我看向另一角落的阿
里,他還在耍寶,還是不瞪回來,我更確定他怕我。
報幕員介紹阿里時,四下響起熱烈的歡呼,他受歡迎得不得了,可能他們的總統莫布杜也
望塵莫及。他們喜歡阿里,事賞上,所有人都喜歡他,不管在那裡比賽,他的對手都處於
像我一樣的劣勢:只有禮貌性的喝采,疏疏落落的形成強烈對比。
在裁判克雷頓作指示時,阿里終於和我四目相對,我們互瞪。我一心只想早早把他擊倒。
鈴聲響起,阿里變得像隻兔子,閃閃躲躲地試探,隨即跳開。我則像隻老虎般追趕,一拳
又一拳重重揮過去。但他是隻很難捉住的兔子,即使老虎也不容易抓住。結果我們總是擠
在繩上,或糾紐在角落裡,然後我猛跳開,他則掩護自己。我先用刺拳一再攻擊,再趁機
揮出足以擊倒的重拳,但每次都不能正中。
他被攻急了就抱住我,然後裁判把我們分開。他還是不能打就抱我,向後仰,用兩肘箍住
我。
他的攻望僅止於他那出了名的閃爍的剌拳,它來得奇快,幾乎看不清怎麼打來的,防不勝
防。每次他打過來,我都想道,好傢伙,真是快。我很快就看出他是想再打破我眼睛上方
的傷口,但我並不擔心。我有把握,他隨時會倒下,像我打過的其他對手一樣。
前兩回合我拳出如雨,但沒有一次正中要害。阿里是個閃避大師。直到第三回合我才實實
在在打中他一拳。那是一記刁鑽的右拳,打中他心口下方。那樣的一擊,足以令人窒息,
兼意志消散。阿里看著我的表情,好像在說,「嘿,我不會再讓你打中了。」那給我一絲
喜悅,因為他終於要和我對上了,他也逞強了。但我猛攻的時候,他的聰明又顯現出來。
我們都很清楚,要比拳頭重,他是贏不了的。於是他退向繩圈,弓腰抬手保護自己,躲避
我接踵而來的重拳。我無情地向他不停痛擊,希望能有一拳打個正著。
回合終止鈴聲響起時,阿里的表情好像是看見一個奇蹟。一點也不錯:他歷經劫難,還能
站在那裡,就是奇蹟。
回到我的角落,沙德勒和亞契都要我繼續重拳轟他,但我已經精疲力盡。我不知怎麼會這
樣,才打三回合,卻覺得好像已經打了十五回合。
接著一回合,我們繼續獵殺遊戲,他總是打中一拳──通常是剌拳,也有時是右拳就跑─
─不跑也不行,因為對陣時,我一定把右腳卡進他兩腳之間,令他除非和我硬碰硬,否則
只能後退。結果他當然只能退後並採守勢。繩圈的最上面一根繩子鬆鬆的,幫了他不小的
忙,他可以靠上去,盡量後仰,使我的拳頭構不到。我方在賽前都沒人想到去檢查繩子幹
嘛費事。這些年來,我打拳不都是──脫下袍子,快快擊倒對手,再披上袍子,回更衣室
──誰會去管繩子的鬆緊?現在我們疏忽了細節,讓阿里佔了大便宜。
第四回合,我終於一記雷霆萬鈞的右拳打中他後頸,令他元氣大傷。我知道再給他這樣一
下,他就要倒地不起。但就在蓄勢出拳時,我看到了什麼東西,反而因此收拳後退。那一
幕,事實上是我對這場拳賽最鮮明的印象。我看到一個坐在前排的「朋友」的臉,他恰好
坐在我視線正前方。(他的舉動害我匪淺,後來我把他從我心中摒除,現在連名字也想不
起來了。)我一拳打中,準備再揮第二拳時,他開始亂搖手臂,並且大叫,「不算,他打
他後頸,他犯規。」一個我視為家人的人,竟這樣扯我後腿。我吃驚之餘,打不出或許可
以令比賽當場結束的那一拳。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每次他都在做同樣的事?
我又難過又失望,想到這事,我剩下的氣力──其實所剩無多──也餒了。我奇怪力量哪
兒去了。不管記者們怎麼寫的,精力對我從來不是問題。但因為他們沒看過──我總是一
兩回合就贏得比賽──他們就以為我缺少精力。我猜他們沒有注意,我以前也有三次打到
底,甚至還有一次是在第十回合擊倒勝(對裴拉塔之賽)。
案:即福爾曼生涯第28戰,為泛美重量級拳王頭銜挑戰賽,時間是1971年5月10日,對手是
Gregorio Peralta(15回合戰),福爾曼在第10回合2分52秒TKO勝。在這裡福爾曼有些地
方沒說清楚,因為他和 Gregorio Peralta有兩次交手,一次就是筆者上述所提的,另一次
則是1970年的2月16日的判定勝。因福爾曼所說是擊倒,筆者以為當為1971年5月10日泛美
重量級拳王之戰。又,福爾曼所說他在叢林之戰以前有打滿三場比賽,分別是:
一、1969年10月31日對Roberto Davila八回合戰判定獲勝
二、1969年12月16日對Levi Forte十回合戰判定獲勝。
三、1970年2月16日對 Gregorio Peraltag十回合戰判定獲勝。
關於第三戰,福爾曼在本書中寫道:「1970年2月16日,我在麥迪遜花園廣場打另一次以佛
萊瑟為首的排名賽,那時我職業賽已經有十四場全勝戰績,那晚,佛萊瑟要向艾里斯挑戰
世界重量級拳王,而佛萊瑟在此前半年多沒打一場比賽。至於我,全部只有兩場打滿十回
合,其餘的只有一場不是在五回合以內結束(註一)。可惜那晚我十回合才打敗裴拉塔
(Gregorio Peraltag);現場那麼多記者採訪佛萊瑟的比賽(注二),要是我有更像樣
的表現,份量一定連跳三級。」(轉引自前揭書,頁91,第四章〈比賽前絕不碰女人〉)
註一:福爾曼所說那一場不是在五回合的比賽,就是1970年5月16日對George Johnson之戰
,那一場他在第7回合1分41秒TKO對手。
註二:在此阮先生所譯「挑戰」云云,其實不完全正確,應該說是「統一」才對,阿里在
1968年因為拒絕前往越南服役,被剝奪WBC、WBA的頭銜(當時只有這兩大拳協,至於另一
大IBF,則是80年代以後的事,其首任重量級拳王Larry Holmes則要到1984年11月9日才正
式產生……),其WBC的頭銜在1968年3月4日佛萊瑟(Joe Frazier)打敗Buster Mathis
(第十一回合TKO)才產生,至於WBA則在1968年4月27日艾里斯(Jimmy Ellis)打敗Jerry
Quarry(第十五回合判定勝)產生,1970年2月16日這場拳賽,算是阿里被褫奪拳王頭銜
以後的第一次統一,在這之前,佛萊瑟有四次防衛成功,艾里斯一次,結果是佛萊瑟在第
四回合打敗了艾里斯(因對手棄權獲勝)。
看來,我業餘時期對霍吉斯的那場惡夢比賽又要重演了。老哥,我真累,累得在兩回合間
往凳子上一坐就幾乎再也站不起來。即使如此,沙德勒還是要我繼續窮追猛打,這和他以
前的建言相反,他一向要我慢慢來,小心營造擊倒時機。「上!」他現在說,「他再撐不
了一回合。」
亞契不像沙德勒那麼堅持:至少,他話沒有那麼多。我想,自尊心強的他,是因我再度親
近沙德勒而冷落他,感到困擾,受了傷害。不管他倆當中的那一個,那時誰如果要我改變
打法,我都會聽。他們可以說,放鬆一兩個回合,喘口氣,讓阿里自己送上來;他想贏,
就必須如此,因為他當時點數已落後很多。但因這兩個傢伙一個勁兒鼓動我猛攻,我就咬
牙猛攻。他們的工作是提出建議,我的呢,就是接受建言。
每次我上前打阿里,他都掩護,使出他那閃電刺拳或右鉤拳打過來,且戰且走。可悲的是
,我出的拳數量至少是他的五倍,每次都被觀眾報以鴉雀無聲,要不就是更糟糕,冒出我
「朋友」那種反應。而阿里只要打出小小一拳,也會引起一片激昂的叫喊。拳賽我佔上風
,但阿里每挨一拳,就更贏得他們的心。對他們來說,這已變成衛道之戰:阿里是好人,
我是壞人。但事實上,是因為我,拳王,這場比賽才在薩伊舉行。是喬治.福爾曼,不是
阿里,在為他們造福,讓非洲透過電視攝影機傳遍全世界,讓非洲人揚眉吐氣。我要他們也
喜愛我,但為了某種原因他們不愛,我發誓不會再來。
在第七回合,阿里察覺我累了,拳頭也沒有那麼強了。他說,「來呀,喬治,拿出本事來
,你就只是這樣嗎?」
知道他在虛張聲勢,我想,好吧,我就來戲耍一下,趁他講大話,放個破綻引他來打,他
一中計,就是我擊倒他的機會。儘管我已疲累,我一直相信還是有足夠的氣力打出致命的
一拳,我要的是機會,一個空檔。如果阿里來攻擊,就會是他那個晚上所犯的最後一個錯
誤。
阿里的訓練師鄧迪一定看穿了我的狡計,他大喊:「別和他玩,不要跟他玩。」幾年前,
他去看我在威斯康辛州日內瓦湖市的一場比賽,曾目睹我痛毆一名強悍的牙買加對手,所
以他知道我的厲害。
鄧迪的警告似乎令阿里清醒了些,他不再戲耍,也停止講話。
第八回合,我試圖引誘阿里來攻。我把兩臂放低,跟著他滿場打轉,有如激他撲上我的蛛
網;反正他不可能打傷我。當我們靠近繩子時,我再開始出重拳,他被打得退向角落,然
後彈向一邊。我還末站穩就轉身跟上,趁著我傾身過去時,他左右開弓一連兩拳打過來,
因為我正靠上去想站穩,加上他從角落裡彈出來的體重,這兩拳的力道加大了好幾倍。
這兩拳正打中我的臉頰,我只記得當時在想,好傢伙,我要倒了。我肯定阿里也和我一樣
驚奇。
我沒站好就倒下,兩腿交叉,因此跌得更重。我仰面躺著,抬起頭,不僅清醒沒有受傷,
事賞上還覺得興奮和有希望:這傢伙整晚不跟我真打,現在他覺得可以靠上來打倒我,我
就逮得到他了。我再累也不要緊──只要逮到機會,我還是有足夠力量一拳把他放倒,而
且現在我不曾放過。
我故意不馬上爬起來,因為當年還沒有站著數八下,讓拳手恢復意識再投入比賽的作法,
習慣上大家都躺著等數到八,不是注意裁判數,而是看己方角落給信號。我就一邊算,耳
中聽著裁判計數,他一數到「八」,沙德勒他叫我起來。我很快翻身站起,但裁判克雷頓
數得更快,九和十兩聲好像連在一起,並搖手示意我輸了。
拳賽就此結束。
案:筆者第一次讀福爾曼這一段被打敗的自述時,真的是在狂笑和咒罵當中讀完的,因為
這裡面充滿了死不承認和兩面賣乖,死不承認的部分有二,一是不承認自身的戰術和體力
調節不當,二是不承認他對手被愚弄的事實(被阿里不停的轉換擂台角落位置和繩邊戰術
所愚弄),但又不能否認掉拳擊評論家的眾口一詞(就是福爾曼不慣於打這種繩邊位置轉
換的拳賽和持久戰),只好兩面賣乖的「略為」承認阿里的戰術,以及「略為」反省自己
虛擲體力和訓練師不當指示。喬爾.恩格(Joel Engel)這位傳記協力者,筆者僅能從內
頁中得知他有若干傳記著作,以及曾經在《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華盛頓郵報
》寫作,但從這一段紀錄中,筆者只能說是「仰人鼻息,拾人唾餘者,必為某氏(指寫傳
記的對象)忠臣,而為歷史罪人……」,不過如果不這樣寫,恐怕「傳主」兼「作者」的
福爾曼會不同意吧!至於後面的一大段福爾曼對於他飲水被下藥的「揣測」,筆者以為看
看就好,如果把他寫進拳擊史,恐怕會貽笑大方。
克雷頓把我領回角落,阿里和群眾已開始慶祝。天哪,竟然真的就這樣結束了。我非常失
望,主要是為了沒逮到機會。然後落敗的沈重襲捲而來,我一定會懊惱好久好久。
「還好吧?」沙德勒間。
「還好。」
更衣室裡的氣氛有如送葬。雖然添了沮喪,我感覺最強的還是累。躺在訓練檯上,放任思
緒胡思亂想,我聽到記者在問問題──二十四小時前不敢問的魯莽問題。這些傢伙怎麼會
覺得他們能夠為所欲為,難道真的是成王敗寇?
要不了多久,我就會意志消沈到面目全非,而這一戰拳擊史上會大書特書;內容不曾比專
為它寫一本書少。
阿里開始吹噓他的偉大戰略──讓我自已打得精疲力盡才給予定江山的兩拳。但是我和他
都心知肚明,他賽前根本沒有這樣的戰略。硬說他有,就像先向乾草堆射上一箭,再為它
晝上紅心。阿里唯一的戰略是逃生。當我在擂台上把他逼得走頭無路,他只有向繩子上裏
,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什麼出色戰略都是他編出來的,事實上是我打了一場笨仗
,沒有讓他多攻一點,尤其是當我累了,而點數遙遙領先的時候。我沒有多讓他攻,是因
為我不能讓任何人認為我喬治.福爾曼怕他阿里,也因為我的兩個訓練師都要我全力出擊
。
當我向一個記者提到,我相信賽前喝的水可能被加了料時,他就給這場拳賽起了個渾名:
繩與藥(Rope-a-Dope)。要不然那藥味是怎麼回事?我怎會那麼疲累?要不然我怎麼過後
一個月都還全身酸痛?
到底我的水中有沒有被下藥?我無法確定。後來我聽說「蜜糖」雷.羅賓生(Sugar Ray
Robinson)在國內看過轉播後,同一個朋友說我看起來被下了藥。體育記者穆瑞(Murray
)開玩笑寫說我看來「像個醉漢在找鑰匙孔」,他自己都不曉得說中了什麼。
如果我是被偷偷下了藥,為的是什麼?逼我他答不出來。只是後來,當我想起沙德勒,以
及我和他的關係時,才有點像那回事。我想起他講過的一些幫派控制拳手的故事──如何
操縱某個拳手落敗,以贏取較大賭注,或製造往後更高的賭博勝算。
旅途中,他無聊時就滔滔不絕講這類的故事取樂。我年輕時視沙德勒為父執輩。他是不是
在開玩笑,我不知道。肯定的是,他講這些,含有他會保護我不受騷擾的用意。有個故事
講一名過了年紀的重量級拳手,放水給一個正在掘起的明日拳王。第三回合打完,他的訓
練員擺出凳子讓他坐,卻被他一腳踢翻。暗示下回合他就要倒了,馬上要倒的人休什麼息
。
那個訓練師說,「我覺得好窩囊,」我以為他是因為得知拳手放水而窩囊。豈料他按著說
,「他至少該先透個口風,也給我一個撈點錢的機會。」
這些年來,我是不是被下了藥仍然沒有答案。但一件事有案可查:阿里一直不被看好,直
到最後突然有人大把下注賭他贏。難道下注者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場比賽的費解之處,
多過我一生中任何別的事件;而冥冥之中似有定數,那次失敗,到頭來卻有助於把我打造
成一個男子漢。另不過,當時我的感覺像天塌了一樣,我不再是拳王,茫茫然不知自己為何物。
至於我帶到薩伊的那本聖經,即牧師給我的那一本,我把它藏到一個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一本不曾帶來好運的聖經,要它何用?
案:阿里不被看好倒是真的,不過阿里從之後的1974-1977年又防衛了十次,
不過只有四次是擊倒獲勝,有六次甚至打到了第十五回合。
(引文終)
此文歡迎轉貼,但請來信告知,至於引文請一定要註明這是筆者轉寫阮志良先生的譯稿,
如若不然,筆者當有掠美之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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