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原諒

看板Eagles作者sleepinsky (浦島太郎)時間20年前 (2005/03/08 00:58)推噓9(9推 0噓 0→)

留言9則, 9人參與討論串1/2 (看更多)

我從奧運看著時報鷹的球員為國爭光，然後順理成章地變成鷹迷。從力抗滿坑滿谷的象迷，到後來嫌鷹迷有點太多而懷疑他們的忠誠度。從國中補習偷聽收音機轉播，到高中每天早自習先傳閱體育版耀武揚威一番。後來我從一個抬頭挺胸的鷹迷，變成他隊球迷取笑的對象。從一個愛上棒球而連美日職棒都如數家珍的球迷，拒絕再看任何球賽。從一個對所有事物充滿夢想與熱情的青少年，變成屌兒啷噹玩世不恭的大學生。當年，知道時報鷹球員被約談、禁賽的時候，我沒有特別激烈的反應；沒有生氣也沒有哭。隔天一到學校，同學紛紛嘲笑鷹迷們。有人生氣地吵了起來，我什麼反應都沒有，只是靜靜地看著報紙，甚至心裡也沒有什麼情緒。後來我才知道，我的人生因為這件事而改變。我沒有什麼運動神經，跑不快、跳不高、球也丟得不怎麼樣。但棒球對我來說是一個夢想，是我熱情發洩的地方。當我諸事不順、心煩意亂甚至覺得人生無趣時，只要一聽到「PLAY BALL！」我就找到了遁逃的所在。在電視機前，我看著球員在紅土地、草地上飛奔。在觀眾席上，我緊盯著每一顆球的跳躍、飛行路線。於是我就忘了這世界所有不美好和不開心的事，我告訴自己：「至少還有一件事可以讓我信仰，投入所有的狂熱。」顯然，我把世上的不美好忘得太徹底，以致於信仰得太過狂熱真切... 後來時報鷹真的解散了，是意料中的事；我當時覺得相信時報鷹能復活的人才是天真的傻子，同時沒有花太多力氣，就說服自己：這世界不過就是如此。沒有什麼事值得信仰，一切都可以作假。不管你再怎麼熱情、真誠，總有一天會被莫名其妙的事件給擊垮、踐踏、愚弄、利用。上了大學，加入系棒隊，從看棒球變成打棒球的人。後來莫名其妙變成隊長，我開始帶隊。練球、比賽成了課餘時間最重要的事。即使如此，我卻幾乎從未想起時報鷹。僅僅在隊友提起自己是鷹迷時淡淡地說：「喔，我以前也是時報的。」那並不是刻意的冷漠，而是打從心底認為這是不值一提的事。沒有遺憾、沒有不甘，就只是不值一提。然後李總教練過世了。我看到報紙的時候愣住了，看完才發現自己正微微在發抖。一個人在家看到電視新聞的時候，我跪在電視機前哭了出來。從開始看時報鷹的比賽，就一直覺得李總教練跟我爸爸頗為神似，還曾經在月考前趁家裡沒大人偷看棒球；突然看到鏡頭上的李教練，竟有種被爸爸瞪的感覺...（強調一下，我爸爸還健在...嗯..非常健康）總之李總教練對我來說，完全是一個典型的父親角色。在那段自以為與球員們同舟共濟、休戚與共的歲月裡，理所當然的也對李總教練有「父親」的投射與情感。然而，當我看到李老師過世的消息，看到新聞播出他生病開刀後不成人形（原諒我用這樣的形容）的採訪畫面時，我記得他是這麼說的「我有懷疑過！但是身為一個總教練，我必須要相信我的球員；我只問過他們一次『你們到底有沒有作？』他們都說沒有這回事，所以我選擇相信他們。」就這樣，李老師用沙啞的嗓音說明了他在這個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所承受的對待— 被害者、被欺騙者、被背叛者、犧牲者... 一個被孩子們背棄的父親。當我流著眼淚看到這一切的時候，我只有一個念頭：「我恨時報鷹」。是的，在那一刻我非常怨恨時報鷹的每一個球員。我恨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的父親，對待我們大家的父親！！！或許這只是一時的情緒化念頭，但我突然明白為什麼我在之前可以當作時報鷹從來不存在。因為我被我所熱愛的球隊背叛了，我被我唯一的信仰遺棄了。所以我寧可忘記我曾經熱愛過，寧可選擇不再信仰一切。在那個年紀，有太多值得困擾的事物。升學壓力、感情困擾、同儕摩擦... 我把一切不愉快都寄託在這些球員身上，最後他們告訴我：「你這個笨蛋，我們是騙你的！」我姊姊沒有選擇遺忘，或許是她比較天真也或許是她當初沒有愛得這麼熱烈，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的度量比我大得多。所以是她告訴我時報鷹重組的消息。在我早就不關心這些球員誰在賣檳榔、誰在開卡車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默默地注意起這些相關新聞。一直一直在這裡潛水觀望，從OB賽前到後援會草創到球員開始巡迴教球、友誼賽，我始終沒有參與過任何一項活動。甚至對於板友以及後援會的一些運作方式提出頗不客氣的批判（如果有人注意到的話...）我暗暗嘲笑你們的天真爛漫，同時一點一滴跟著大家一起想起往事。我心裡咒罵球員都罪有應得，卻又每天上站看板好幾回。有一天我無意間看見李老師的遺囑，又在電腦螢幕前淚流滿面。至此，我知道我只剩下一些不甘心... 我早就知道球員們不是有心的，早就知道他們應該被原諒，早就知道聯盟、司法甚至整個社會都對這些球員有虧欠。但是，我就是不甘心說出原諒。中天，周盛淵先生。讓我徹底投降了。當我在版上看到中天無條件繼續支援鷹隊，從來不曾藉以經營一點一滴的利益；甚至出錢送球帽、請球迷吃便當...我開始重新拾回一點點信仰。當我終於再次走入球場，看見黑白球衣重現在紅土地上，我又找回了一些些熱情。球員們在眼前熱身，大螢幕開始播放「時報鷹的故事」。我看到螢幕裡周先生把球員齊聚一堂：「好久不見...」周盛淵在畫面裡對球員這麼說，我在觀眾席上，心裡也對著下面傳著球的每一個人說：「好久不見。」然後，我在眾目睽睽之下無法抑制地不停流淚。這是個一點都不煽情的時刻，李老師的畫面還沒出現，李師母也還沒出場致詞；甚至天空都還是亮晃晃著。只因為我終於又看到他們站上球場，我淚流不止。再怎麼逞強，也只能勉強控制住抽動的肩膀，然後裝作不經意地擦拭著臉頰。天氣很冷，掌心是濕的。李師母致詞，我想應該很多很多人都哭了。不過我不確定，因為我不敢看其他人；我只是一直盯著外野的螢幕，一字一句仔細聽，眼淚沒有停過。一直到最後燃起兩個很醜的愛心，同時螢幕上出現了李老師最經典的身影--背影。一見到那略短的、熟悉的『1』號背影，我只能把頭埋進自己的背彎裡...很久很久，才敢抬起頭來。最後我沒看完比賽，但是一點遺憾也沒有。因為這場比賽的重點不是內容或比數，而是比賽本身。『暴力鷹依舊火力十足』、『狂電中職』云云，沒什麼意義，因為那只是一種自我療傷的形式罷了。我只想說，我完全感受到這是一場為了李老師、為了球迷而打的比賽。這場球是球員們欠李老師和球迷的，其實他們可以永遠逃避；但他們終究選擇面對一切，償還這巨大的、不只屬於他們自己的一場比賽。那一刻，我才真正原諒了他們。因為我又看到了這世上值得信仰的事。我曾經熱愛時報鷹，曾經被時報鷹深深傷害，更曾經痛恨過時報鷹。然而連李老師、李師母都能原諒他們，我有什麼資格不原諒？誰有資格不原諒？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6.141.8 ※ 編輯: sleepinsky 來自: 218.166.141.8 (03/08 02:30)